2012高雄電影節Kaouhsiung Film Festival

本文轉自/膠原性獨立軍總病毒的恐怖蔓延/【電影評論】天堂煉獄

本片是墨西哥新銳導演CARLOS REYGADAS在2005年的作品。這是他的第三部作品。卡洛斯在墨西哥是學法律出身，後來到巴西，在2000年時拍出個人第一部作品『日本』。『生命最後之旅』與『天堂煉獄』是他最近期的作品。而就我看到的天堂煉獄一片，可以看出卡洛斯是不可多見的電影天才。雖然本片還看得出一些凌角，不過假以時日磨掉了，卡洛斯一定能拍出影史鉅作。這點倒可以期待。

首先在片子一開始，馬可仕去機場接長官的女兒安娜。鏡頭由馬可仕夫婦為了誤殺自己綁來勒贖的鄰人小孩在煩惱，穿插在地下道的來往行人背後，透出日常生活中衝突的弔詭性。馬可仕夫婦犯了殺人罪，卻如同一般人在來往人群中煩惱討論日常生活中的帳單瑣事。平淡生硬冷調的場景與鏡頭，突顯了現代人的無奈與荒謬。接著是馬可仕開車接安娜，一個絕妙的手搖鏡的移動，由車子內部到後照鏡，到馬可仕到安娜到街道到長官官邸，一氣喝成。交代了安娜與馬可仕的關係，同時也交代了馬可仕藏在內心的罪惡的淵藪。

然後是馬可仕與安娜的互動。馬可仕從安娜小的時候就當司機來接送她，而且還瞞著長官載安娜去賣淫。安娜將馬可仕當成自己的叔伯輩看待，而馬可仕偏偏對安娜的肉體懷有慾望，想跟安娜搞。但安娜拒絕。而當安娜知道馬可仕犯下殺人罪，心情複雜的勸他去自首同時，也用自己的身體來安慰他。

鏡頭在生硬冷漠的都市叢林中，與馬可仕那醜陋肥胖的老婆，與欠人揍的小孩家庭間游走。馬可仕做著一般市井小民最一般無聊到讓觀眾會想砍死導演的日常瑣事，同時又藉由妓院那潔白無暇空無衣物的房間，與唯一的家具床墊上，鏡頭帶到安娜美好的少女裸體，那緊閉的陰門；與另一次興奮下暢開的大陰唇的花蕊般的綻放。對比著馬可仕的瘦小孱弱萎軟的陰莖，兩人並肩躺著的美感。以及一次在馬可仕髒亂家中，他從後面背著老婆的臉幹她，或者是馬可仕因為焦慮對著電視上播出的足球賽打手槍的，天堂與地獄式對比的性愛。日常與美好的對照。這些在在都顯出導演的功力。

而在劇情進行到了後半，當馬可仕終於在猶豫不決的情況下，交代好自首前的一切瑣事，跑去見安娜。安娜正與俊帥的男友搞完，以美麗的微笑迎接著馬可仕，然後男友識相的出去買菸。當觀眾認為終於男主角要把對安娜的美好眷念講講，就要去自首，電影就要結束的同時，馬可仕與安娜告別走出門，但是卻停下來，停了好幾秒鐘，然後開始尿褲子。當觀眾覺得疑惑的時候，馬可仕又走回安娜的住處，拿起桌上的刀子對安娜猛刺，狠狠的刺死了她。

劇情直轉直下，接下來就是馬可仕的逃亡以及長官對馬可仕的追捕。這中間一連串緊密的節奏，導演借由墨西哥的宗教贖罪遊行，來讓馬可仕置身於罪人跪行贖罪的行列當中。而在過於囂張的管樂配樂下，導演用了一招我覺得極有天份、非常天才的鏡頭：幾個墨西哥衛兵用著儀隊的動作，緩緩降下了巨大的墨西哥國旗。那鏡頭之美，是我所僅見少數幾個能撼動我的電影鏡頭（注１）。然後就是我們再也看不到馬可仕了，只有他老婆悲傷的臉以及警察的移動。

在最後一場中，導演突然突兀的切回到妓院中。鏡頭由馬可仕的視角往下看著安娜溫柔的跪著吸吮馬可仕的陰莖，然後馬可仕突然說：安娜我愛妳。安娜抬起頭，也說：馬可仕我也愛你。然後繼續吸。

電影到此結束。這整個的呈現，我覺得最厲害的在於導演生動的描寫了面無表情的馬可仕的心情轉折，以及他身為市井小民為了生活去綁架別人又不成功反而害死人的無奈感。他不但要面對社會的制裁，也要面對家庭與生活的毀滅。他那無從宣洩的焦慮。然後他將自己無能解決的環境的壓力，以及自己對別人與別人對他的暴力壓抑著，想要找尋出路，卻無處可去。他想要在安娜身上尋得解脫，而安娜對他而言卻是太過於美好，與他的生活形成絕大的對比。

所以馬可仕說他愛安娜。而這句話只能放在最後的時候，借導演的鏡頭述說出來。馬可仕愛的不但是安娜，也同時是愛安娜的年輕、安娜身邊的優渥美好的物質、安娜象徵的人生的美好，以及對比著馬可仕自己與家庭是他身處的社會環境的污穢不堪。所以馬可仕最後只有毀滅這個美好（這像不像駱以軍的小說）。因為他雖然得到過安娜帶給他的歡娛，但那不是他能掌握，也不存在他的生活中的事物。所以他得毀掉，雖然他並不想。當然也許可能單純只是他愛安娜，太愛她所以只能殺了她。

我覺得這部片中所刻劃的馬可仕，實在是非常生動。放回到台灣來看，馬可仕很像台灣那些無從以脫身的中下階層，他們見識不到美好的人生，但卻被生活的種種所壓潰，找不到出路，只好殺親人、殺自己，用激烈的手段來報復這個世界。而我相信在他們鑄下大錯前夕的日子，過得一定也像馬可仕一樣的無趣、無助，然後只能一手毀掉對於生活美滿的人所理所當然以為應當維護的美好事物，卻不知這些美好對他們而言都還是太奢侈了。

台灣的社會問題似乎也不輸給墨西哥社會。不過至今我還沒看到台灣導演能拍出如同墨西哥新銳導演卡洛斯一樣的帶有隱性的強烈批判社會的電影。

可惜我看不到。


注１：比如米洛斯福曼的阿瑪迪斯中，莫札特排練安魂曲的一幕（在錄影帶中被剪掉）；柯波拉的現代啟示錄中的上校在黑暗出場訴說黑暗的一段；大衛林區在我心狂野中，尼可拉斯凱吉跳在車上留著鼻血狂喊我愛妳等等，這類的，可說是無敵的場景調度。